斜阳印碎片

泛红的面店，泛绿的台阶，那悄悄藏匿的无私被包裹了一层又一层。

老张面铺独具一格，门外张着：第一次光临不收钱。整个铺子里就三四口大锅，底下架着灶台，周遭零零散散排布着木长凳。面铺里没有员工，是老张只剩一人，早晨开店，斜阳在山时打烊。店里的吃食价格便宜，花几个子儿，就能在长凳上随意地吃上一大碗热乎乎的面疙瘩，还有续面——不加价。偶尔，有几个从外地跑来投靠亲戚谋生的，他从不收钱，还会问问他们的住址，两周两次，定期为他们送面直至他们找到工作。

老张，年60，我爷爷，上有耄耋之年的祖母，膝下被托养着我和哥哥这两个6、7岁的大白小子，这不，刚送走他那个才找到工作的矮瘦儿子。

我自来的那一天起，就被拉着当打下手的，哥哥趾高气扬地稳坐掌柜一职，拿起整齐叠放在不加锁柜中的鲜少的纸钞，把指尖用唾沫一沾，有模有样地数起来。我自此便整天徘徊在巴掌大的小面铺里，偶尔出出错，再向客人做个鬼脸。可惜，他们从不与我搭话，只有爷爷。“爷爷，为啥让哥管账，咱会亏钱的。”爷爷狡黠地笑笑：“亏钱又咋样，给村子里的人煮面，可快乐哩！”我嘴里嘟嚷着：他们又不是自家人。爷爷佯怒：“怎不是！就是一家人！”

那一天，我极不高兴，爷爷变本加厉地宽待来店吃面的人。哼！他们要抢了我为这一根筋爷爷赞下的钱，这不，全没了，没了没了，糖果没了！我一转身，爷爷正立在靠窗的那个大锅边上，一旁是刀具，他撸起长袖，在板上来回搓揉面粉，他只喜自个做的面疙瘩：他们那面疙瘩又长又细，没啥分量，能叫面疙瘩吗？大锅里烧着清水，那是专门为做雪菜面而定的汤，他片刻就煮熟了一碗面，再换一锅烧开的泉水里捞上几下，紧接着才慢腾腾地挪挪盛放熟雪菜的瓷碗，先在放置的糖罐里浸上几秒，在飞快而又不言声色地倒进大锅中去，用大勺舀几勺汤。碗里，是清汤，没有多余的酱醋，清汤里包着的的整齐摆放的白皙面疙瘩，面疙瘩上铺散着浸过糖水的熟雪菜，外加一大把青葱。

爷爷曾经在城里学过厨艺，他自己啃出几得：面中之事，一之源，面之源，二之具，搭配之具，三之造，材料制作，四之煮，烹饪时的水质，五之略，吃面随心所欲。他把这种吃法带进村子：“俺老张让咱的家人也尝尝鲜，咱的家人值得吃最好的东西。”

已而夕阳在山，我抬头，夕阳低头，低得直至看不清，看不见。似乎，是这调皮的夕阳带走了爷爷，带走了那个独一无二的面店，带走了曾是同为一体的村里人。

我踏着碎影，前面没了爷爷的身影，只有一个嶙峋老者，是曾经面店的常客，我看着，我想着：我的个子超过了爷爷，是否也能超过他的宽容心、认真负责，钻研到底。刚进村，就觉没了当年的生气，再在空闲时间摆放以往的熟人，他们一个个都拿着手机，眼里透着警觉，他们身后的大部分柜子都特意安了锁。说实话：我不喜好手机，他断绝了人与人间的交往，一打电话，就可以预定餐饮、娱乐等。以往，那是个美好的连体世界，而现在，却是个残缺的碎片化世界，缺少了爷爷的工匠心、宽容心、信任心。

唉，不胜唏嘘，爷爷把美好的一切都带走了，后人一点一滴地铸造碎片化世界，根基牢固。或许，这是时代发展的趋势，便利的同时也掺杂了疏远。

斜阳斜阳，多年前的斜阳，你能回来吗，放掉手中的碎片，携着快乐归来？